久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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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要能相聚,自然哪里都好。”

[曹荀]该死的士人

董昭视角(喂



正文:

董昭瞅着手里这封信,愁得眉毛都纠成一团。闭了眼,耳边还萦绕着那句清清冷冷的“君子爱人以德,不宜如此”……这立场鲜明的话,该如何悉数转报与明公唷。

当夜他战战兢兢地去了丞相府,双手把这信呈给曹操。后者盯了这信许久,才悠悠抬手,拆开丝绳,哗啦一声抖开整张竹简。董昭跪坐在下首,低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,耳朵却竖着,企图捕捉到什么风影。可是他并没有听见什么下文。一时间屋里寂静得诡异,他甚至怀疑曹操是不是睡着了。

董昭捏了捏拳头,忍住了抬头看一眼的欲望,强迫自己死死看着桌案上的那杯水。水里映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。

很久之后,终于,竹简与桌面相碰,一丝轻微的脆响。

“他日分工内外的默契,现在竟需你转而述之。”曹操神色晦暗不明,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。董昭不太明白这是不是在对自己开嘲讽。他不得不抬起头——曹操好似是在笑着,只是眸底冰冷。董昭无比头疼,斟酌复斟酌,正要开口,就看见曹操摆了摆手,算是放了他。

董昭如蒙大赦,起身长揖,缓缓退出厅来。只是迈出门槛时,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,竟然回头又看了一眼曹操。曹操手里端着那张竹简,却仰着面,教人看不清神色。一室灯影幢幢,左右无人,董昭没来由地被吓出一身冷汗,匆忙下了台阶,再也不敢滞留一步。

果不其然,不久后的一纸诏令,荀彧便被曹操要去谯县劳军,趁机又革去了尚书令一职,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,参丞相军事。荀彧来谯县那日,恰巧在城门外撞见了同样随军的董昭。董昭暗暗叫苦,只得硬着头皮翻身下马,行个礼,喊一声“荀大夫”。荀彧从容回了一礼,神色清癯,官威犹然。

打过照面,董昭本以为可以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没成想荀彧竟不冷不热地叫住了他。

“董祭酒。”荀彧面上是惯常的笑容,董昭却觉得疏离到了骨子里。

董昭退无可退,只能转过身来赔笑,“荀大夫何事?”

“董祭酒,”荀彧又重复了一遍,言语间蓦地凌厉起来,“这究竟是丞相所愿,还是你们的意思?”

董昭心里不禁哂笑。这些日来他早已因眼前这人声名狼藉,难不成还会再这逃一遭,给自己辩白么?荀文若何等聪明之人,当然知道他董昭绝对不会提明公——都到什么时候了,还想再从他这儿讨个无用的心理安慰?

腹诽归腹诽,话还是要说清楚的。董昭拱拱手,低眉道:“自然是我等的意思。”

董昭已经不记得当时和荀彧是如何告别的了,他只记得当晚他揣着军报要呈给曹操,还没到帐外,就听得帐里一声压着怒火的低吼:“你以为,孤当年的述志令是为了谁写的?!”

董昭当即掉头就走。这两个人的事儿啊,他不愿意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
不过董昭不知道,当夜两人吵完这一句后,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从中军帐里传出。

荀彧没几天就病倒了。明明来之前还风光霁月,这会儿连马都上不去了。中军帐里的谋士武将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憋着满腹的话要说,可坐在上头的曹操一言不发,他们也只能憋着。

“大局为重。”曹操终于开口,眼边一圈若有若无的青黑,“荀大夫就留在寿春,大军继续前行。行了,都散了吧。”

董昭眼尖,看见荀彧几个至交故友欲言又止,却终究都没能说出话来。

大军一路行至濡须口,已经是建安十八年的春正月了。他一路不曾提到荀彧,攻破江西营时,曹操脸上也没什么喜色,程昱却坐立不安。曹操看了他两眼,心知他要说什么,仍缓了语气:“仲德公可有事?”

程昱看看他,纠结再三,沉声问:“丞相对荀大夫他……到底要怎样?”

“孤对仲德公就不绕圈子了。”曹操顿了顿,叹了口气,“孤本无意对他如何,只是看他心中有怨,误会了孤,便不敢再将大权给他……此番命他随军,本是多年不曾如此,想借机叙一叙旧情,但见他忤逆,不好说,才将他留下来,让自己想想清楚。”

“哎!丞相!”程昱竟是一拍大腿,满面的懊悔无奈,低头叹了半晌,才复抬起头,开口时忍不住拔高了声音,“文若性子刚烈,丞相……这是害他啊!”

话音未落,董昭掀帘入帐。他看着两人的表情,似乎明白了什么,不由大叹自己来得真是个时候。然而他还是得咬着牙,把这个消息传达到位。

“丞相,寿春的讣告。”

曹操愕然半晌,心里霎时凉了半截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眼前无可逆转地分崩离析。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,直痛得他说不出话来。他的司马,他的尚书令,他的张良,他的文若……

疾行回到寿春时,已是头七。

曹操踉跄着踏进简易的灵堂,满面尘土,一身风霜。却发现荀彧竟连棺椁都不剩,留下来的只有一捧骨灰。好,好啊。曹操笑得有些怆然。走得可真干净。

他抖了抖披风,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。环顾四周,处处白得一尘不染。他坐了半晌,回身望望桌上的灵牌,笔触陌生得很,“这字是谁刻的?也忒难看。等孤回了许都,还是让元常给你写吧。”他支着下巴,咂咂嘴,“啧,出征在外,孤也没点酒,倒是委屈你了。改日孤回了邺城,再与你一醉方休。”

他似是想了想,又自嘲般摇了摇头,“……罢了,想来你也不愿见孤,以后还是让公达来陪你吧。”

“也怪孤不常在许都,想见你一面都难,无论是公务,还是私事,只能写写信了。哎,其实这样也挺好,你去了以后,孤还有你的信来怀念一下。不像奉孝,懒于笔墨之间的事,现在想他,却也只能看看与你怀念他的信……”他望着灵牌,眼里却空空的,“你烧了孤给你的所有的信,也好。你在地下,哪天无聊了,也能看看。”

静了许久,屋外开始飘雪。

“谯县那晚,你劝我放权。文若啊,你说得何其轻巧,可这放权又何谈容易?孤杀伐一生,议论何时少过?连周公还有恐惧流言之日呢。”他低着头,喃喃地念叨着,“孤当年写述志令,除了公于天下,你难道不知孤亦是为了你?你难道不知孤现在坐得有多高,有多身不由己?孤只想还天下一个清明,只想做周公,甚至只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‘汉征西大将军’……可你怎么不肯相信呢?怎么连你也不肯相信呢?”

“你劝我不要九锡不要魏公,孤可以不要。然而让汉室全始全终,谈何容易。文若,在这乱世里,有大志者,在你眼里,难不成只为那个天子的名头?孤逼死你,难道会很快活吗?”

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孤真的后悔,这十来年间,天下那么乱,你我又不是那高山流水的交情,竟也没有与你多谈谈,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。”

雪越下越大,天地很快就是一片白茫茫。他在灵堂里茫然地坐了很久,直到夜幕降临,才揉着麻木的腿慢慢站起来。“孤听闻头七回煞之事,不知你……”他哑住,摇了摇头,没能说下去。最后他看了一眼那个灵牌,静默良久后,一瘸一拐地走出灵堂,头也不回。

董昭看着曹操走出来,想去扶他,却被拂开。曹操走了几步,忽然停下来。董昭也跟着停下来,不知道他要做什么。

曹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轻轻捶了捶他襟前,“公仁啊,委屈你了。”

董昭连称不敢。

曹操扯出一个笑,“放心,孤会记得的。”顿了顿,又说,“孤的儿子也会记得的。”

董昭不敢问是哪一位公子,只是谢了恩情后便要行礼,曹操止住他,说不必那么麻烦。然后又发了会儿呆,拿了董昭的伞,便独步走了。

董昭松了口气,不久,又在远远听见了几句丧歌。


“薤上露,何易晞。

露晞明朝更复落,人死一去何时归。

蒿里谁家地?聚敛魂魄无贤愚。

鬼伯一何相催促?人命不得少踟蹰……”


人已走远,歌声在风雪被揉碎,听得断断续续,不甚清楚,可那一腔悲凉,却始终萦绕在这片大地上,久久不去。

董昭听得心有戚戚焉,惆怅良久,低低地骂了一句:“这些该死的士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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