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祎

最有魅力的不过人的个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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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博楼诚。
“只要能相聚,自然哪里都好。”

[双荀]春夏秋冬

200粉点文 @没有节操→_→ 


 

荀攸十三岁的时候,相依为命的祖父荀昙便离世了。他失去了依靠,便跟随叔父荀衢来到颍川。

颍川虽是故乡,对于荀攸来讲却十分陌生。他早丧父母,自记事起,就与祖父在广陵生活。除了逢年过节,偶尔回过颍川的荀家,见见长辈,尽个礼数孝道,便不曾再来过。他比不得族里的各位人中龙凤,就连辈分都比人矮一截,加上又不爱说话,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大家族里,总是不自在的。

可他如今却不得不回来。

荀攸背着剑,抱着包袱,沉默地钻进马车里,缩在窗边一角,微微仰了头,把眼神投向马车外的蓝天,眼睛呆呆的,一转也不转,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。过了会儿,荀衢安顿好了其他事情,也跟着跳上马车。他看见缩在一旁的荀攸,心里叹了口气,却也没说什么。

“还回来吗?”荀攸突然问了一句话。

荀衢不知该怎么回答,想了想,伸手去抚了抚他发顶的小髻:“也许吧。”

荀攸便不说话了。他仍呆呆地望着车外囫囵而过的花花绿绿,一句话也没说。

 

 

马车稳稳地停在荀家门前,荀衢先跳下来,回身拉着荀攸也跳下来。荀攸抱着包袱,向前挪了两三步,抬了抬头,安静地站在人家门前,望着门额上的牌匾发愣,神情似乎有些木然。荀攸总是容易发愣,旁人也不知道他那究竟在想什么。

远处传来些说话声,他没有回头看。反正有事会找叔父。他这么想着,却不想一会儿就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。

“那位就是攸侄吗?”

这下荀攸不得不去看说话的人是谁。他捏了捏衣角,僵硬地侧过头去,便看见荀衢携着一个小少年往这走过来。荀攸心下便是一叹,这想必就是自己的小叔叔了吧,却不知是荀谌还是荀彧?他端端正正地转过身,静静等人到了眼前,他便又端端正正地一拜:“是,在下荀攸,见过小叔父。”

那少年瞪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滚了两圈,然后便甜甜地露出一个笑脸儿,伸手托住他两臂,拿捏着早上父亲教的话像个小大人似的答道:“攸侄多礼了——我叫荀彧。”

 

荀彧是荀家最小的孩子。

他六岁了,长得还有点儿圆滚滚的,可一张白嫩的小脸儿上五官精致,眼睛灿若星辰,已然显出几分气质来。然而,除了四兄荀谌与他年纪相仿之外,其他的兄长仍然把他当小孩子看,向来是宠着他的。只要不过分,就由着他的想法做事。

前几天何颙到荀家做客。荀彧生得水灵,也不怕生,一向讨人喜欢。何颙不过与他搭了两句讪,就一口咬定了“王佐之才”这四个字。

正好荀攸在这时候回到了颍川。

 

春风携着花香托起荀彧的衣袖,荀攸微微愣了一下神,少顷,定睛凝视着这位小叔的眼睛,似乎那股花香也顺着春风钻进了心口里,痒痒的。猛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匆忙收回眼神低声谢过了荀彧,之后便被荀衢拉着进了府中拜见各位长辈。

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。他在堂屋里客套了几句,荀绲笑眯眯地抚摸着荀彧的头发,然后他们便被荀衍拉着去府中四处转转,留下大人们谈事。路上只有荀衍认认真真地给荀攸介绍,荀彧和荀谌在一边打岔玩闹,少年清脆的笑声充盈在庭院中。荀衍实在忍不住时,会板起脸来训斥两句,两人便吐吐舌头老实起来,乖乖地跟在荀攸旁边。

荀攸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,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一样。

但是荀攸莫名其妙地觉得,回颍川,也变得不那么尴尬了——因为他一低头,便看见荀彧拉着他的袖子,眼睛亮亮的。

 

 

菡萏冒出重重荷叶时,已经基本安顿了下来。荀彧到了开蒙的年纪,荀攸也需要读书,大人们一合计,便让他们两个一起上学堂。

荀攸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,荀彧却出奇的开心,上学的前一天激动得几乎没睡着觉,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,还催着荀攸快点走。荀攸只好把一切速度都加快,梦游一样结束了早餐,接着被荀彧拉着出门。荀衍刚刚从床上拖起了荀谌,就在长廊上看见荀彧牵着荀攸的手往外走,不由莞尔,嘴上却笑骂了两句:“阿彧,你这么急做什么?攸侄还没醒过神来呢!”

荀彧也许是真没听见,也许是装作没听见,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,倒是荀攸闻声回头,却没来得及说话,便被拉着踉踉跄跄地走远了。

荀衍一直等到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彻底消失后,才低下头,无奈地捏了捏荀谌又要睡过去的脸。

 

清晨里稀稀疏疏的还没有什么人,只有几家卖胡饼的早早架起了锅,炊烟慢慢地升起来,香气开始弥漫在街坊里。

荀彧看什么都稀奇,一路上东看西瞧,走走停停。当荀攸看见荀彧对着几柄铜镜照得不亦乐乎时,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小家伙起这么早是不是居心不良——不过学是不能不上的,他四下张望,注意到天空越来越明亮,周围的铺子也都陆续开张了,饶是起得早,时间也经不住这么折腾。

“小叔,再不走就要迟到了,先生要打手板的。”荀攸连哄带骗地把荀彧拽到学堂,荀彧一看到愉快的玩耍时间结束了,嘴一扁,眼泪登时汪在眼眶里。

以往荀彧要是摆出这架势,家里的比他大的人除了荀谌都赶紧的好声好气地哄他,这时他只要哭上几滴泪,声音再响亮一点,保准效果翻倍。可是荀攸恰好不是个会哄人的,所以任凭荀彧眼泪都淌了满脸,荀攸也只是如往常一般面瘫着无动于衷,默默地看着他用力哭到满脸通红。末了大概实在无趣,荀彧悻悻地抽了抽鼻子,伸手一抹眼泪,很有风度很有骨气地挥一挥手:“我去上课了,攸侄你也去吧!”

荀攸其实也很想哄一哄他,但他更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,只好冷着脸罢了,现在看着荀彧可怜巴巴地自觉地强装淡定,脸上便不由得浮起一丝浅笑。

小孩子,也挺可爱的嘛。

 

也许是因为几乎一夜没睡和起得太早,坚持了一天的荀彧等到回家的时候已经困得接近梦游状态,一看见荀攸就毫不犹豫地一头栽倒他怀里。

荀攸低头看着怀里似乎已经睡过去的人,茫然了半天,最终只能认栽,把他背回了家。

 

 

荀彧仰起头,不久,摘掉一片落在脸上的枯黄树叶。

于是视线重新清晰起来。他看见比他高出几个头荀攸,思索了一下,决定踮起脚——但是荀攸还是比他高。

荀攸偏了偏头,先躲过他的视线,又不明所以地看着本来就圆滚滚的,还使劲鼓着腮帮子的小叔,不知道哪里让他不高兴了。

僵持了片刻,荀彧突然又发现荀攸的一只耳朵缺了一个口,好奇道:“……你的耳朵?”

荀攸条件反射般抬手捂住了那个耳朵,眼神瞬间一暗,默了半晌,才生硬地吐出两个字:“没事。”

“不疼吗?”

“不疼。”

好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。荀彧想了想,虽然他还是一头雾水,但他心里隐隐有一点难过。好端端的耳朵怎么会缺掉一个口呢?平时他擦破一点皮都很疼啊。可为什么荀攸说不疼呢?他不由冒出了好多个问号,却没有说出来,天生敏锐的感受力让他模糊明白荀攸并不想提到这个问题。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东西吧,就像是自己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曾经偷偷在老师的书上乱画。想通了这一点,他就放过了这个问题,转而继续想到自己刚刚不开心的原因。

他比划了一下,“之前你没来的时候他们都比我高——现在你也比我高!”

荀攸好像还不太适应话题的跳跃,先是愣了一愣,接着听到这个天真的抱怨,又是愣了一愣,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忍俊不禁。他安慰道:“再过几个秋天,你会比我高的啦。”

“真的吗……”荀彧想象了一下,微微有点雀跃。他再次仰头凝望着秋日的天空,心似乎飘得很远,很高。

 

但是荀彧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长高了。

荀彧虽然长得快,但十三四岁的荀攸更是蹿得猛的时候。每当荀彧和荀攸比个子的时候,不但“没长高”,似乎还“矮”了一些。

“悦兄,为什么我没有长高啊?”荀彧气馁地对表兄荀悦说。

荀悦正全神贯注地读《春秋》,闻此言后他没有抬头,只是随口敷衍,又提笔在书简上注了几句,“谁说你没有长高的?”他也并非是纯粹地哄荀彧,小孩子当然长得快,不过一年光景,他这个幼弟明显已经高了一截、也瘦了一些。

“攸侄还是比我高很多!”许是感觉到了兄长的心不在焉,荀彧委屈地拽了拽荀悦的衣摆,“前些日子他也是比我高那么多。”

荀悦的目光从书简移到荀彧身上,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小家伙郁闷的原因是什么了。一向优雅的荀悦抿着嘴唇忍了很久的笑,但是荀彧实在太可爱了,他最终也没有忍住。

 

 

“下雪了诶——”

荀彧一睁眼,窗外的雪已经积了一夜,满世界都是白茫茫的。

所有小孩子都跑到院子里了。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,冰冰凉凉地钻进领口。荀彧和荀谌早就玩疯了,砸得对方满身都是雪,小脸和小手冻得透红,却仍然乐此不疲。荀夫人在一边看着好笑,却也是实打实地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冻感冒,没让他们玩多一会儿,就让荀衍赶紧把他们拉回来,重新换了一身衣裳,硬生生塞到生着炉火的房间里,不许再疯玩。

荀彧当然坐不住,回想着刚才在院子里似乎没看见荀攸,便拉着荀谌问要不要去找攸侄,荀谌一沾上床就想起还没睡够,兼之觉得荀攸太无趣,自然不肯去,于是荀彧自己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摸到荀攸的房门外,推开门。

 

荀攸闻声猝然抬头,看见他时脸色一缓,轻声问道:“小叔?你怎么来了?”

荀彧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身边,歪着脑袋想了想,没头没脑地说了句:“我刚才怎么没有看见你?”

可荀攸听懂了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说:“今日是祖父的忌日。”

荀彧睁大了眼睛,思索着“忌日”这个词的分量——是在几年前的这一天,有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不见了?对,就像父亲的许多朋友一样,有一天,突然就不见了;在这疮痍遍地的中原,每天,每时,每刻,都会有人像这样,突然就不见了。

自己会这样吗?攸侄也会突然就不见了吗?荀彧不敢再想下去了,他眼睛里的荀攸低着头,这一年来养出来的一点点开朗起来的光彩,好像又嗖的一下,不见了;好像又回到了荀攸刚来的时候,背着一柄古剑、一个包袱,带着一身夕阳和风尘,从马车上跳下来,面色愁苦,眼神没有方向。

荀彧从桌案下又看见那柄古剑,于是一下子抱住他,小小的手紧紧环住他瘦削的肩,仰起头来,在荀攸的脸颊上亲了一下。没等荀攸回过神来,他便把脸埋在荀攸有些硌人的颈窝里。

这样,他就不会像他们一样不见了。

 

 

荀彧来到凋零的雒阳,看见荀攸背着一柄古剑。

荀攸回过身来,长久地看了他良久,微笑着说:“长高了。”荀彧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
“没大没小。”他点荀攸的额头。好几个春秋过去,他已经很高了,甚至比荀攸还高出一点,“这才多久没见,哪儿来什么长高了?”

荀攸也没躲,只是笑,直到荀彧的眼神望向他的剑,才缓缓道:“其实,这是祖父留给我的。他说这柄剑上有他斩杀奸佞的血,让我好生留着。”

静了片刻,荀彧说:“我知道。”

荀攸冲他眨了眨眼,仿佛有春夏秋冬的岁月流过。

这下两人都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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