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祎

[曹荀]词不达意

“我还是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进爵国公。”

“孤也不明白卿为何不允。”

荀彧不说话，忽然双手撑案倾身逼过去，距离近到几乎贴到额头。但这般亲密并无带来丝毫温存，他脊梁笔挺，唇线紧绷，眸中冷冽如冰。

曹操未被逼退，仍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人，言语中隐有怒气：“你想说孤僭越？”

“丞相以为呢？”口气冷硬。

曹操最喜欢也最讨厌他这个样子，明明平时温润谦和的君子突然剑拔弩张，浑身的寒意都在往外溢，每句话都带着宁为玉碎的自我和倔强，却并无浅薄的偏见包含在内，正气凛然得让人无地自容。

但曹操只是生气，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？”

“自我卸任尚书令以来——不，自董公仁与我说称公之事以来，我便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对待丞相。”

“你一直是孤的子房，从前是，将来也是。”

“我从不想做开国的功臣！”

曹操没想到荀彧会把话说得直白到这个份上，瞠目良久后才压着嗓子把他硬按回坐席上，“孤不敢相信此话出自文若之口！……在你们眼里，难道重要的只有那个天子的名头？”不待人回话，他又苦笑一声，“是，你们士人，无论站哪边，心里最在乎的就是这个。”

荀彧并不买账，“丞相所作所为，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呵。”

“文若你居中持重多年，你难道以为孤有多自由？你难道不明白孤有多少人要养多少人要讨好？你难道还觉得汉室能全始全终？你难道认为，一个国号比四海万民还要重要？”

荀彧皱紧了眉头，神色添了两分疑惑，却依旧不改冰冷，“丞相这算是对我坦诚了？”

曹操一噎，摇头遗憾喟叹，“孤竟不知你我已生疏至此。”军中禁酒，案桌上只有两杯凉透了的水，他慢慢地坐回去，望着杯中的水，胸中生出一股透入骨骼的孤寂。

荀彧只是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
良久，曹操开了口，说的话却与之前并不相关：“孤都记不清你有多久不曾随孤行军了，总是把你留在许都。可即便是再鲜有私下的书信往来，无论在何地，想到你，孤都安心……如今看来，倒不知是对是错了。

“这些年东征西战，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，孤总想着，应该离统一不远了吧，但是每次都没有，赤壁之后，甚至感觉越来越远。什么都在消磨，却感觉背上的担子越来越重。想做汉征西大将军，可是最后废了三公做丞相。”他摩挲着杯口，思绪飘远了，眼睛也不再看着荀彧，“扶匡汉室而已，孤不像你们这些士人，多么有使命感，只是在做洛阳北部尉时，做奋武将军时，做司空时，孤都觉得这是很纯粹、很应该做的事，可现在才发觉这是个笑话。别人都说不信，最后大概连自己都不信了。

“坐到这个位子，太多事情身不由己，又有太多事情必须决断。所有人都只盯着天子的名头，孤其实不想——哎，说了也没人会信，那就随他去吧……这事就算孤不做，卿安知子桓就不会做？孤本以为文若你会懂的，今日方觉……你我早已不是当年兖州城门边的人了。”

荀彧沉默地听他说完了，眉间似乎有所松动，然只是须臾又紧紧皱起，合上两眼，静听心头血脉涌动。他身上那股逼人的锋芒似乎一下子消失了，反复张了几次口，喉间滚过好多字眼却都未吐出。他又深吸了口气，半晌，才道：“我没想过。”他顿了顿，依然闭着眼，“我没想过……我一直以为您有那个魄力承担下来，我一直以为需要坚定的是我……这些来许都城内那么多谣言谶语，我一一镇压了，不光为了稳定，更因为我从来不信。”

他睁开眼，“您说的对，我们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。”

曹操在一旁看着他，忽然觉得很残忍：让一个这么骄傲的人接受自己错了的事实，让一个理想主义者亲眼看见理想破碎，让一个原本有充足底气去愤怒的人失去了理由……他让荀彧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花了几年时间才慢慢接受了的事情，而且，更无回旋之地。

“您现在，是只想给公子留点筹码，是只想抓住能抓住的了，对吗？”

曹操默认，“如今孤也不指望你能理解了。”

“我很理解。”荀彧扯了下嘴角，“我现在也只希望您之后能善待我荀氏子弟。”

曹操心里一动，“这是自然。”

“好，我谢过丞相了。”荀彧长叹，不顾曹操劝阻硬是躬身作了一揖，然后扶着案桌慢慢站起来，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，“夜深了，不敢再叨扰丞相，告退。”

曹操望了他许久，终是点点头。荀彧慢慢后退，刚转过身去，又停住身形，低声道：“感佩于丞相之真诚，今日之谈，我会让它烂在心里的……您放心。”

曹操眼中闪动。他真的有那么一丝心软想叫荀彧回来，叫荀彧别会错了意。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
何必呢。

后世三国志记曰：太祖军至濡须，彧疾留寿春，以忧薨，时年五十。谥曰敬侯。明年，太祖遂为魏公矣。

END

 

有感于 @nihil&fox 在该死的士人里的回复（所以大家要评论啊说不定我又有脑洞于是又写了篇文x），重新点起了我的曹荀之魂。这篇里写了目前我所有对曹荀最温情的结局的幻想，但还是感觉有些词不达意，还很短……希望大家都能get到意思！

好久好久没写曹荀了，但我还是爱他们，最爱分手的他们（。滚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