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祎

最有魅力的不过人的个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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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博楼诚。
“只要能相聚,自然哪里都好。”

[丕植]不知者无罪

阳光毫无顾忌地穿过大敞的殿门,轻巧跨过高高的门槛,仅洒落在殿前的一隅。

太后妆容憔悴,泪珠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掉,手绢上盈满了泪水,折射着微弱的白光,“若是子建也去了……若是我的植儿也去了……”她抽噎难言,泪水模糊了视线,看不清眼前冷面的帝王。见了也是伤心!她索性背了身子,借着宫人的手用绢子揩去眼泪,定了定心神,良久后,半是自怜半是埋怨地喃喃道:“连丧二子,我这未亡人,还有何理由活在这世上?”

一旁的曹丕恍若未闻般纹丝不动,面容冷峭,十二旒下表情晦暗不明,一句敷衍的劝慰都不肯说。他知道这话是冲他来的,倒也并不恼怒,心里麻木得只觉得可笑。

传言罢了,她却深信不疑。

也许是早就习惯。

他深知卞氏一贯宠爱曹植,对自己却总是冷言冷语,好不容易夸赞一声,仍是三句不离“子建”。她对曹植向来凡事都听之任之,儿时兄弟二人同游,曹植惯爱闯祸,不是踢翻了砚台,打碎了酒盏,就是弄坏了父亲那些扔得乱七八糟的收藏品。曹植总是苦苦哀求曹丕帮他担下,曹丕看不得弟弟眼泪汪汪的样子,也念在他年纪尚小,就硬着头皮把所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揽。

每次无外乎都会挨得母亲一顿好训,有时父亲知道了,他免不得还得跪上几个时辰。饿得头晕眼花时,曹植就偷偷地溜进来,身上脏兮兮的,也不知道是白天疯玩蹭的,还是为了溜进来受的苦。

“阿兄——!”

曹丕一惊,本来昏昏欲睡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。曹植见他抬头,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,靠着他亲昵地蹲下,从衣服里掏出揣了很久的面饼,递给他,“对不起,阿兄。”

曹植的眼睛很亮,很清澈,曹丕无端想到那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江水。

曹丕多想让时光都停留在那个午后。可他后来发现,就算曹植一时找不到替罪羊,可怜巴巴地向母亲认个错,母亲竟从来都不会责骂他。他有一次终于忍不住,向卞氏袒露真相时,卞氏却又将他训了一顿——做兄长的,怎么还能把错往弟弟身上推?

曹丕冷冷瞥见母亲在阳光下愈发刺目的白发——倏然又收回了眼神。他恨恨地攥了攥拳,她老人家都活过了一个甲子,可自己呢?嗟我白发,生一何早,本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,却偏要殚精竭虑,等到华发早生。

他曹子建是什么人?不是口口声声喊着要建功立业么?怎么可能甘心自戕?

“母亲,”

丹墀下遥遥露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
一片白茫茫的天幕之下,一个未束冠带,肩负鈇锧且赤足的瘦弱男子,一步步艰难地从丹陛下一级一叩,到最后一阶时,便踉踉跄跄地一下跪倒在地,伏下那七尺男儿挺拔的脊梁,叩首,请罪。血顺着他匀称漂亮的肩胛缓缓流下,一滴一滴,惶惶然地向外延去,好似那洒落一地的泪水,无人捡起。

仿佛过了几千万年的时光,他才复缓缓开口:“母亲,雍丘王到了。”却未允他起身。

太有意思了。他不禁哑然而笑。

记忆中的曹子建,本该是着深衣,佩长剑,峨冠博带,行走庙堂;或是纵马行酒,呼朋引伴,随口吟诵的诗赋,也应盛誉九州。却不该,是如今这般,满脸狼狈,风流全无,只是哀哀地扑在他脚下委屈不已。

委屈?

若当初输的是他,只怕现在叩首哀求的人,该是自己吧。

想到这里,曹丕便笑不出来了。

父亲喜爱曹植那过人的才气,每次讽诵时,总会禁不住喜笑颜开,而对曹丕的文章,他却从未表露过过多的喜爱之情,不过是点点头,甚至有时还会皱着眉头批评几句。他每次挨了训,便琢磨着父亲的意思反复修改,直到父亲满意为止。他惯常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,咬着笔杆苦苦思虑。有时曹植会到书房里找他,拉着他的袖子拽他出去玩,他便不动声色地盖住正在写的文章,好声好气地哄走这个难缠的弟弟,然后才肯再面对这残章。

曹植每作一篇好文章,曹丕总会拐弯抹角地找过来抢先读一遍,而对于自己的文章,他却极少给曹植看过。一种自卑的羞耻感一直铭刻在他心头,他害怕弟弟嘲笑他。

可藏不住的,曹植又是好奇的性格,曹丕有次在写诗时被父亲叫去,竹简和笔摊在桌上晾着,还没来得及收起。曹植刚好在这间隙中来找他,屋中无人,便等着曹丕回来。百无聊赖间他正好瞥见桌上摊开的诗稿,他凑上前去,低低读着阿兄端正瘦削的字。

只读了一行,忽然被一声急促的叫声打断:“子建!”他下意识循声望去,刚一回头,曹丕就冲过来夺过那一件诗稿,笔被碰掉在地上,尚未干涸的墨汁点点抛洒。

曹丕心如擂鼓,抓着竹简一时没了下文,气氛尴尬不已。曹植也愣了,过了一会儿,才试探地唤了一声:“阿兄?”

“没事没事……”曹丕低头把竹简卷好,竭力平复一时涌上来的情绪,“你,有事?”

曹植摇摇头,很快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:“新猎得一只兔子,想请阿兄来尝尝鲜。”说罢,他瞄了两眼曹丕手中的竹简,纠结再三,才说道,“阿兄,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看呢?或许我也可以帮你改改啊。”

帮我改改……曹丕一下子就沉下心去,指尖抠着串着竹简的丝绳,良久,终于缓缓舒展开那根手指。

“不必了。”

曹植伏跪在地,散乱的头发垂在地面上,血腥味在鼻腔里漫开。

“罪臣曹植,参见陛下。”

天阶到了尽头,他却还那么远。

时间仿佛没有流动,不知道过了多久。四周只有母亲的啜泣声、低语声,甚至咒骂声,却始终没有,那个熟悉又漠然的声音。阿兄,我早就不会再和你争夺权力了,你竟然……还这么恨我吗。

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,落在血水里。

终于。

“朕于天下无所不容,而况植乎?——雍丘侯,平身。”

曹植抬起头,长时间僵硬的姿势让他的头有些晕,眼前天旋地转,那帝王冠冕上的十二旒却无比清晰。他捕捉到曹丕迅速把头转过去,将凝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走,却短时间不知道该把眼神聚焦到何处,茫然两秒后又恢复漠然,低下头去,似乎在把玩着手中的香囊。可惜这太拙劣了,曹植看得到他冠子上的挂着的坠子还在自顾自地晃荡。

曹植知道自己不该笑,可他忍不住觉得开心。至少,阿兄还是在乎他的。

曹丕捻着香囊上的流苏,刻意忽略去了弟弟那傻得可以的笑容。年少无知。他咬牙,用力掐住软软的流苏,可终究还是颓然松开了,就像那一次被偷看了新作的诗时,听见那人真诚而天真的话一样。

我恨你夺去了我作为嫡长子应有的爱。

可你,偏偏又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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